黄檗禅僧千呆性安行谊述略
李湖江
摘要:千呆性安嗣法于即非如一,在禅法见地与悟境方面受到即非如一的肯定。千呆性安的弘法事业受到护法居士的大力支持,江户时代在日本的华商巨擘是护法居士的代表。千呆性安的禅门教学法可以概括为两个方面:正面示参法,反面去弊病。千呆性安在长崎开展的佛教慈善事业,表现为施粥赈济,救民无数。
关键词:千呆性安 即非如一 弘法 施粥
千呆性安(1636-1705):福建省福州府长乐县人,俗姓陈。号昙瑞,嗣法即非如一禅师,临济宗第34世。据山本悦心《黄檗东渡僧宝传》介绍:千呆性安于1652年十七岁时投福州雪峰山崇圣禅寺,拜即非如一禅师座下落发出家;1657年跟随即非禅师东渡长崎,入圣寿山崇福寺担任当家之职、主持寺务,1658年接替即非和尚之位;1665年即非禅师付法于千呆性安。千呆性安除担任长崎圣寿山崇福寺住持之外,还担任京都黄檗山万福寺第六代住持。据《黄檗宗大本山万福寺历代住持集》,其门人有别峰海瑞、大休海烨、天祐海信、江外还长、越岸海登等24人,有《圣寿千呆禅师语录》十五卷、《黄檗赐紫千呆禅师语录》六卷传世。
一、千呆性安与即非如一
有关千呆性安生平履历的文献极少,除了山本悦心《黄檗东渡僧宝传》的简要记录之外,我们只能从千呆性安的嗣法师即非如一的文集中发现一鳞半爪。《即非禅师全录》卷四有一则《示昙瑞监寺》:
昙瑞禅人,福州长乐陈氏子。幼失怙,恃与胞兄相依。一日伊兄秋试,值乡中有警,逃入浙中密印寺,出家行苦行二年,精进无怠。过中不食,夜礼愿文。天寒衣单,往处州乞缘,溪行失舟、堕急流中,随波出没二里许。意不散乱,极力冥称观世音菩萨名号。忽从覆出遇官船,得济彼岸。同舟文学两人、商客四人俱淹没而死。独子再生,归辞寺主,欲别求出世。师主曰:“不须别去,直指参予薙染为弟子,随予东渡执巾瓶两载兼理院事。”一日自知精进不及于前,大发猛省,怀香投五恳求开示。因示之曰:“子出家便遇善知识,可谓受化有缘。但志求大法之心未专且切耳,果能以生死事大,参究向上十年二十年,不异其心、不改其志。如覆舟求出不悟不止,庶不孤父母四重之恩,亦不负出家遇善知识之缘也。勉之勉之。”
按《示昙瑞监寺》的说法,千呆性安系在浙江密印寺出家,与山本悦心《黄檗东渡僧宝传》雪峰山崇圣禅寺出家说,两者地点不符。《圣寿千呆禅师语录》有一则《先师二十周忌烧香示众》提及:“忆昔在浙江密印寺中出家,不著便无端撞著这个老和尚,太杀不近人情,扶佐东来杖则巾瓶。”据《广寿即非和尚行业记》,文中记载:“师礼辞南还,计程往返将万里。途行及半,避大兵下闽,涉艰履险回温州,逾岁于永嘉密印寺。丁酉春正月粟日,逢苏、洪二居士承王檀越命,洊迎东渡。”这条记录则与《示昙瑞监寺》《先师二十周忌烧香示众》的说法相吻合,据此推测,千呆性安应该是在浙江密印寺遇见即非如一禅师而出家,并跟随即非如一东渡长崎。
在《即非禅师全录》中有多则师徒授受的记录,即非禅师在特定的情境中给千呆性安开示佛法要义:
二十九日,昙瑞、柏岩二上座为师祝寿,请上堂。昙瑞问:“将百亿须弥卢,无边香水海,恭祝和尚寿时如何?”师答云:“未足酬恩。”进云:“广寿一枝佛法,未审分付阿谁?”师云:“楼高先得月。”进云:“恁么则某甲承当去也。”师打云:“当仁不让是男儿。”瑞作礼云:“谢师赐棒。”师云:“棒下开眼始得。”乃云:“移沧海为福海,指须弥作寿山。用祝山僧法腊,大似持灯助日之明。不见道诸供养中,法供养最。如何是法供养?如拈不出,山僧为子拈出也。南岳和尚参六祖大师,于说似一物即不中处,打破漆桶,遂执侍一十六载,然后五叶绍芳、踏满天下。此是法供养。青原和尚于圣谛亦不为处,放倒无位真人,亦于曹溪首众数年,一株嫩桂馨塞娑婆,此是法供养。昙、柏二子行履端正、见地真实,三事随身、十愿不易,彼既丈夫我何不尔?倘如二老祖大扑落一番,传持慧命,是名真法供养。”复展拂云:“委悉么?将此寿尘剎,是名真报恩。”下座。
本则是千呆性安和柏岩性节给其师即非如一祝寿时的对话记录。千呆性安先开口问,若将百亿须弥卢、无边香水海作为供养品给师父贺寿怎样?即非禅师回答“未足酬恩”。佛教中有“二种供养”之说,即供养佛菩萨有两种方法,一种是财供养,比如以香花、财物等作为供养品,千呆性安所说“百亿须弥卢、无边香水海”即属于财供养,虽然有福德果报,但毕竟是有限的。另一种供养是法供养:“又作法供。佛说百千法门,众生随而信解修行,长养法身,守护大法,并以之施与众生,称为法供养。《华严经》卷四十《普贤行愿品》:善男子!诸供养中,法供养最,所谓如说修行供养、利益众生供养、摄受众生供养、勤修善根供养、不离菩提心供养。 ”即非禅师又以南岳怀让与青原行思为例,进一步说明法供养远胜财供养,鼓励千呆性安和柏岩性节要像南岳怀让与青原行思一样,当仁不让、敢于承担、传佛慧命,这才是真正的供养与报恩。
在《即非禅师全录》中可见,即非禅师多次指导千呆性安,并对千呆性安的见地与悟境给予肯定。例如:
师指旛问昙瑞:“风动旛动?”瑞云:“和尚舌头动。”师休去。师因昙瑞问:“敲空作响,为甚么击木无声?”师蓦头打云:“闻么?”瑞云:“某甲会也。”师云:“你作么生会?”瑞云:“南山烧炭北山红。”师休去。
昙瑞呈颂次,师问云:“古人见桃悟道,子观梅会心,且道同耶、别耶?”答云:“如空合空。”师云:“毕竟如何?”瑞云:“黄金自有黄金价,终不和沙度与人。”师颔之。
1665年五月二十八日,即非禅师付法于千呆性安,地点在小仓藩广寿山福聚禅寺。
一日师命侍者唤昙瑞入室,密付表信。瑞进前礼拜次,师竖起拂子云:“此一枝乃西天四七、东土二三传到黄檗开山老人,老人付嘱于我,我今转付于子,当须护持。且道正当恁么时,如何是撑天拄地一句?”瑞接拂子云:“顶门只眼耀乾坤。”师云:“放子二十棒。”瑞云:“恩大难酬。”师云:“知恩报恩始得。”瑞便礼拜云:“寿岭一枝新突出,大千何处不知春?”师云:“善为保任。”瑞再拜而出。
这是一段传佛心印的付法记录,即非禅师师竖起拂子,拂子为法物是说法的象征。《佛学大辞典》指出,西天四七“谓印度禅宗付法之祖师,即自摩诃迦叶至菩提达磨之二十八代也。与东土二三连结而呼之。”东土二三,即东土六祖:“禅宗自印度之菩提达摩东来中土后,衣钵相传凡六世,即初祖达摩、二祖慧可、三祖僧璨,四祖道信、五祖弘忍、六祖慧能,是为东土六祖。”拂子传递是禅宗法脉传递的表征。即非如一对千呆性安的态度除了在修学上的重视与肯定,在生活中也表现出了师徒之间的深厚情谊,如即非禅师写诗,其一《安侍者傍立》:“昙瑞獃子,日侍吾傍。有甚梦语,咄咄商量。如意谈来闲鹿听,不知旭日耀东方。”其二《恭次径山老和尚尊韵示昙瑞上座》:“新罗鹞子过多时,庵内阇黎犹未知。若问顶门开只眼,优昙瑞现实堪怡。”其三《咏梅次昙瑞监寺韵示之》:“南枝消息播初阳,冻破寒烟冰晓光。铁骨稜稜心似雪,半边鼻孔许闻香。”诗一描述了千呆性安作为侍者常随在即非禅师身旁,诗二则将千呆性安的号“昙瑞”藏入诗中,诗三则将赞叹梅花赠予弟子,亦足见其喜爱之意。1671年五月在即非如一即将圆寂之前,千呆性安随侍在身旁,即非禅师还写了《示昙瑞安上座最后语》:
山僧于丁酉春,应崇福诸檀越请,吾徒侍杖跋涉万里同来,时虽年纪未高,为人淳笃,颇有老成气象。监院六年宽心处众,内外圆融明因识果,甚惬众意。癸卯秋山僧省觐黄檗老人,吾徒随侍上京,暂将院事交化林子掌管。甲辰秋,山僧拟再回崇福,道经丰前州,缘遇小笠原老太守,乘大愿力、勤留卓锡、为国开法,蒙上意允许,随开山广寿。吾徒时领都寺兼衣钵之职,井井有条,人所嘉叹。越三载,岁在丁未冬,不幸丰君仙逝,山僧随散众闭门静守。次年戊申秋直退闲本山崇福,独捐衣钵资,特造黄檗本师老人寿发塔一座。吾徒亦发心捐衣钵资造庵一所,看守寿塔,以时洒扫,可谓道义两尽。时阙监寺,旧唐诸檀越屡白山僧,公举吾徒,吾徒再三告辞,举之益坚,方乃从命。随禀崎主再任寺事,值年来常住淡薄,缘事不广,吾徒为法,为山门栽补树木、修破整敝,任劳任怨、力守如常,丛林颇有可观。山僧自东渡以来,两坐道场,甚得吾徒一臂之力,此缁素咸知,匪山僧私意属子也。今也欲往他方行脚,无以答吾徒,服劳惟望各自努力,以道静守,为法自重,切勿自轻。徒众有道谊、肯作行、为常住者,留数人共守,若躲懒偷闲、不守戒律、不义不法,登时遣出,免得虚消信施、退人信心、玷辱山门、败坏僧风,前所云云当力行之。不依吾训,匪吾徒也。至嘱至嘱。前表信一柄,与吾徒密藏操履俟,数年后拈出居山,勿得轻露佛祖慧命,非同小可。又嘱。
即非禅师圆寂之后,千呆性安亲写祭文:“呜呼!吾师二十年得法出世,道播寰中。五十六生缘,名喧两国。涉险度人,驾大法船。若见若闻,皆蒙利济。所以龙象景仰,朝野钦崇。咸望永作慈航,岂期遽失正眼。呜呼!吾师生平以法为身,以慧为命。至乎末梢预知时至,火后舍利累累,照映千古。其手叚若此,何生死之可悲也?惜世波汹涌、法海狂澜,舵师既去,不审众生之漂泊何所抵止?惟冀吾师不违本誓、乘势重来,匡扶末运,使难度未度者,同登萨婆若岸,是则含生之至幸也。呜呼!虚空为口、霹雳为舌,不足以颂师之至德;海水为墨、须弥为笔,不足以记师之洪恩。呜呼哀哉尚享!”撰写《不肖徒性安等祭先师大和尚终七文》,又请高泉性潡撰写《广寿即翁大和尚舍利塔铭》。在《哭本师大和尚》一诗中,千呆性安写到:“法门不幸法幢摧,草木昆虫也发哀。般若海中沉宝筏,娑罗树下丧如来。横持玉尘辞三岛,倒跨金毛上五台。剩得火光三昧后,晶莹设利照蓬莱。”体现了诗人对其师的哀悼、思念与赞叹。
二、千呆性安与护法居士
前文指出佛教中有“二种供养”,即财供养与法供养。即非禅师在指导千呆性安修学的时候,强调了法供养的殊胜,这是从理上来讲的。若从事上来讲,财供养也并非不重要。正是由于有护法居士的大力捐助与支持,黄檗宗寺院的弘法与慈善等事业才能逐渐兴起。
日本江户时代最有名望的唐通事家族刘一水、刘宣义(字耀哲)父子是当时黄檗宗寺院的重要护法,他们与隐元隆琦、木庵性瑫、即非如一、千呆性安等黄檗禅僧均有深入交往。李斗石《闽籍唐通事研究》指出:“1644年宇治黄檗山万福寺创建之际,刘宣义与大老酒井忠胜(性印)捐西域大木,修建大伽蓝。千呆为此写六言四句《性印、耀哲二居士送暹罗大木至黄檗》,一示纪念。”千呆性安的诗文如下:“托出鸡林贝树,架成万福梵宫;一枝端现王刹,功德如水朝东。”表达了对护法居士的赞叹。作为著名的唐通事,刘宣义通晓中日两国语言以及闽地方言,还为隐元禅师在日本弘法解决了语言上的障碍。在《圣寿千呆禅师语录》中还收录了一封信《复耀哲刘檀越》:“暌违风范越三载,馀每想谦光盛德,迥出常伦,近审居士公私无愧,方便兼济,远近推服。苟非才力有馀,曷能致是。正怀忆间,忽羽檄飞来,併厚惠诚信谊中流出耳。愧谢愧谢。承奉本师珍物,已代奉上,嘱谢不尽,云山修阻,会晤未涯,公私之隙,以道自珍。不悉。”该信同样是赞叹刘耀哲所做的财供养。《圣寿千呆禅师语录》中有两首千呆性安写给刘耀哲的贺寿诗。一首是刘耀哲36岁寿辰贺寿诗《次答耀哲刘居士祝寿韵(时住广寿)》:“钦君雅谊富春秋,格外道交云鹤俦;玉韵传来昇万福,心香远供喷千州。莲敷法海檀波阔,德峻须弥锦屋筹;老大虚空无量相,任他岁月迅如流。”另一首是刘耀哲50岁贺寿诗《寿耀哲刘檀越五十》:“诞应重阳节后天,黄花翠竹两争妍;檀波广润八千里,仁寿初登半百年;自古彭城称望族,即今仙苑有高贤;予惭同邑将何祝,特写须弥第一篇。”当刘耀哲之父刘一水逝世,千呆禅师为其进葬、封圹以及说法:
耀哲刘檀越为父母进葬云:“欲报劬劳,别无方便。蓦然见得自己本来面目,非但今生父母,纵百劫千生父母之恩,一时报毕。所以道,参须实参,悟须实悟。阎浮主地神,拍手笑呵呵。且道笑个什么?庆赞刘家得好地,切惟一水居士在生之日,有长者之风。为人盛德,义方教子,子守父道,名德俱扬。只如今宵,刘檀越为令父母择地造坟,重新报本,一句又如何道?寿山福水时环绕,恒荫儿孙永代昌。”封圹。卓拄杖云:“痛念父恩深湖海,翻思母德重丘陵;天公感此孝心切,雨雪之中得大晴。大众还见故檀越一水刘翁夫妻受用这片田地么?”众默然。师复云:“不妨盇覆将来。”
另一位重要的护法居士是王心渠。“王引(1594—1678):字心渠,福州人。明万历四十八年(1620)东渡日本经商,信佛。清顺治九年(1652),与陈性乾等15人联名写信请隐元赴日弘法,对隐元东渡起一定作用。”王心渠七十寿辰,千呆性安写诗《赠心渠王檀越七十》:“腊梅破雪照丹丘,喜值人间七十筹;托出寿山千古翠,不萠枝上庆春秋。”王心渠八十五岁时,千呆性安写诗《题心渠王檀越像》:“此翁生平太性燥,心直口快说人过;八十五年翻转身,没量虚空都撞破;且道撞破后聻?觑透渠即我,佛是直心做。”直到王心渠去世入土归葬,也是千呆性安禅师为其主持仪式,《圣寿千呆禅师语录》记载:
为心渠王檀越起轜。门里出身易,身里出门难;两头都坐断,一剑依天寒。良久云:“此时要会转身处,藏真端不在寿山。毕竟在甚么处?东海南闽无隔碍,仙邦佛国绝遮栏。”便行。举火。心如境亦如,何处不逢渠?渠今即是我,我今不是渠。恭惟王翁檀越,八十五年前成家立业、赤胆扶宗,八十五年后留名海国、芝兰茁春。可谓首尾如愿、行藏得地。自当含笑蜕去,何憾哉?且正当八十五年,渠我双忘,后先一致。一句作么生道?以火炬打圆相云:“烈焰堆中开正眼,大千刹土碧莲花。”便烧。
《圣寿千呆禅师语录》中提及的护法居士有多位,比较著名的有魏之琰(1617-1689):“字双候,号尔潜,俗称魏九官,福清人。通儒学,精音乐。明亡后在越南至日本间经商,后定居日本,被举为‘长崎明清乐祖’。生前始终长发,穿戴仍明朝衣冠”。《语录》记载:“尔潜魏檀越请为故兄,东京大舶主毓祯老居士出塟,师至棺前烧香。大地都卢一个棺,棺中天地等同宽。须知门里翻身出,受用全凭这片檀。”还有何高材(1598-1671):“字毓楚,号一粟,法号性崇。信佛,为居士。明崇祯五年(1632)曾建日本崇福寺,其子孙世为日本通事”。《语录》记载:“为毓楚何檀越安位。为厌尘中闹,因求天外闻;三更骑竹马,撞到铁围山。正恁么时,如何是楚翁檀越转身独脱底句?七十四年犹幻梦,毫光烁破死生关。”《语录》中还有一则《为子谦何檀越烧香》:
谦公居士,福省巨族也。贸易东京、往来桑国者有年矣。一旦无常时至,于甲子五月十九日仙逝于安南,山僧闻之曷胜嗟叹。兹当九月十九,乃观音降龙之晨,值居士第四月讳,本寺崇福特设位讽经,以表多年檀护雅爱。云:“夏日长,熏风凉,旅邸客,归未得。而今归也。且道故乡在甚么处?谦居士向这里明得,始知六十五年,波波契契在幻海浮沤之上”,遂烧香复说偈曰:“石火电光容易过,水流云散总徒劳。泗州应迹扬州现,大士原来不姓何。”
护法居士大力扶持黄檗宗寺院的建设,而寺院是他们心灵的皈依处、灵魂的安放之地,特别是江户时代身居异国日本的华商巨擘,黄檗宗寺院的存在满足了他们的心灵需求。黄檗宗的护法居士,除了华商巨擘之外,也有日本的王公贵族,当然还有更多的普通百姓。护法居士与佛教寺院之间形成了相互依存的稳定结构状态。
三、千呆性安与弘法事业
高泉性潡禅师与千呆性安禅师法谊深厚。高泉嗣法于慧门如沛,千呆嗣法于即非如一。高泉和千呆同属于隐元门下最优秀的法孙辈代表。《圣寿千呆禅师语录》邀请高泉性潡作序,高泉在一开篇就正面点出了临济禅法的真髓:“济下儿孙,无非白拈种草,不持寸铁,杀伐纵横,不假点墨,黼黻今古,此何故邪?盇万法以心为本,妙在自得,苟得乎心,则信口所说、信口所拈莫不契理、契机、契佛、契祖,不尔僣使学富五车、胸罗二酉,殒鲛珠于笔底,吐云萝于怀中。”而千呆性安的同门法云明洞为《圣寿千呆禅师语录》作的第二篇序言则从反面指出了当时的禅风之弊病:“近代风教大变,据曲录床操法柄者,竞尚奇言巧语,攅花簇锦以图耸观听,使嫰桂古曲流为郑郢之音。凡蕴志正宗者,未尝不为之长吁也。”千呆性安的禅门教学法可以概括为两个方面:正面示参法,反面去弊病。
(一)示参法
法语《诞日示众》:
世人认此幻妄之假相,不知本来常住之法身。要悟本来法身么?即就日用执着我相处,当下照破本来无我。我相既无,则无人相,无人相则无众生相,众生相既无,寿者相自空。空到无可空处,流出金刚慧命不可思量。寿己寿人尽在是矣!珍重。
《诞日示众》是千呆禅师对《金刚经》中“无我相、无人相、无众生相、无寿者相”的直接解读,点出照破我相,则破一切相。
法语《放下一切》:
江户白衣弟子元久永轩参次,云:“某甲欲放下一切,端秉一心念佛三昧,何如?”山僧云:“放下著。”士默然。山僧云:“惟人自肯乃方亲。”士云:“请和尚开示。”山僧云:“抉择生死,了悟万缘,大丈夫儿当处解脱,必须先放下外六尘、中六根、内六识,放到无可放时,始是当人立处,更说甚么静闹闲忙,参禅念佛。所以古德云:‘佛之一字吾不喜闻’。倘能向这里著得只眼,参禅念佛皆为剩语矣。勉之。”
白衣弟子对“放下一切”有所误解,千呆禅师指出要先放下外六尘、中六根、内六识,甚至连成佛之念也要放下,即要破除对“善美” 境界的执着。这与《楞严经》所说“不作圣心,名善境界;若作圣解,即受群邪”可相映证。
(二)去弊病
法语《是心行堂》:
是心行堂。一日午后,独进丈室问:“如何是正法眼?”师竖拳示之。心礼拜而出。至晚呈语云:“弟子会也。”师云:“作么生是你会底道理?”心云:“不会会了。”师云:“不会会了又作么生?”心云:“拳如有眼。”师云:“你作恁么容易会去,更参三十年,也无你会处。”心荒忙下拜。师徵云:“你日前非心非佛尚未会在,即今向我道看。”心拟议,师喝云:“虚头汉,速去参究好。”心再拜而退。山僧遂唤回,示云:“此事无你会处,若要真会,必须直下参去。匪是一朝半日东问西答便会得。若不下死功夫,向禅堂里、蒲团上、斋堂前、粥桶边,开单展钵、拈匙放箸处默默体究,决定无你会底道理。纵使当头道得一言半句,总是影响边事,实非究竟也。若作容易想,恐容易魔入你心矣。所以古人云:“会也会得,答也答得,颂也颂得,说也说得。只是未在。”你作恁么会去?大似拨无因果、断佛慧命也。”示以偈:“你问正法眼藏,我竖空拳以答;无端错去理会,两眼犹如灮瞎;山僧恁么告报,也似将盐止渴;一朝粥桶打翻,却骂圣寿恶辣。”
当千呆禅师竖拳,是心礼拜而出,这时我们尚不能判断是心是否了悟真心,至晚呈语说弟子会了,恰恰证明他不会。“在禅者的应机勘辨之中,出语与应对之间是不容许有瞬息的迟疑的,这样可以避免禅者在机辨中渗入入往常交谈时的概念、判断与推理等思维活动。因为,只要这些常人的意识活动参与到机辨中来了,人们的应对便是理性的、便是经过了判断与推理筛选过了的,而恰恰又是这些理性的思维活动,它把学人们本来清净的自性给掩盖得严严实实的,乃至使他们迷失了自性。”因此千呆禅师斥责是心为虚头汉,所谓虚头汉为禅林用语,“斥詈慢心躁急、似是而非之禅者。又作掠虚汉。掠,即掠取之意;虚,即虚妄不实;掠虚,即指仅模仿他人言语之表面行动。”
此外,千呆性安禅师十分重视戒律,在《示诸新戒》法语中指出:“出家为僧,当受佛戒。佛戒既受,必要净持。如渡海之舟,须有篙师之力,严整橹棹,值其风便则彼岸可登。其或不然,大似无翼之鸟,欲高飞远举,其可得乎?”为了鼓励弟子们受戒、学戒、持戒,千呆性安还编有《示诸徒子受戒歌》:
诸子欲受戒,先持不妄语;师言当承顺,师意要体取。师打莫生嗔,师骂莫相拒。汝能忍受此,方许纳戒去。戒云孝师亲,戒云信受处,戒要断一切,戒要耐苦楚。能行如是事,始可称戒子。倘无如是信,不如莫受好。要受必要持,不受谁可考。受了不净持,魔事吾敢保。一失人身去,万劫受笞拷。人人当叩己,切莫错恁么。誓愿求戒法,要知戒深造;我说子当听,我语子当褁,关中老太婆婆戒,因缘谛信好。戒是诸佛心,戒是随身宝,戒是菩萨行,戒能超业报。戒是大悲慈,戒能空颠倒;戒是忍辱衣,戒能遮殃祸;戒是六度首,戒能证佛果;戒是万行基,戒能成妙道;戒是众生父,戒能开善导;戒是般若舟,戒能彼岸到;戒是众妙门,戒能离痴锁;戒是定慧址,戒能空人我;戒是金刚幢,戒能断烦恼;戒是莲华台,清净尘不堕;戒是朗月珠,群幽悉顿扫;戒是智慧日,三途浑烁破;若说戒功德,空口亦难簸。赤洒洒,持犯开遮何处讨?丈夫儿,净颗颗,休草草,切莫浑囵吞个枣,如能受授无亏缺,管教特地超三宝。
四、千呆性安与慈善事业
山本悦心《黄檗东渡僧宝传》记载:“延宝三年乙卯(1675年)五月,长崎民众饱受饥荒,师率众僧施粥济民至七月,长崎施粥之事尽始于师。而后师闭关住静。天和改元(1681年)九月,又发饥荒,师即刻出关命工匠铸造大锅煮粥济民,每日前来受施者数以万计,是以人称万人锅,每逢饥荒、干旱等灾情,师皆尽出其所有、凡书画衣盂皆以施粥。”1675年与1681年这两年长崎饥荒特别严重,千呆性安禅师本着佛教慈悲教义,大力开展慈善事业,具体表现为施粥赈济。
一方面,千呆性安身体力行,与弟子们托钵施粥,依靠托钵所得予以施粥。千呆禅师写有《托钵施粥感怀》诗:“风帆失序叹年荒,想是群生业所当;宿昔因悭曾未施,于今劣福受馀殃。垂慈不昧賙人急,拔苦浑忘救世忙;托出一盂为普劝,用资贫馁断肝肠。”《圣寿千呆禅师语录》也有相关记载:
师问侍者:“今日几多众出山托钵?”云:“十六众。”师云:“好一队没神通罗汉。”者微笑。师云:“信施丰寡?”云:“米五包、钱数千。”师云:“吃者多少?”云:“千五百人。”师云:“许多人吃粥,你见那个鼻孔最长?”云:“某甲无者闲工夫。”师云:“鼻孔长短也不知。”
另一方面,千呆性安发动护法居士参与施粥赈济,并为他们开示佛法:
示施粥喜舍诸善信云:“夫贫富贵贱,悉是往业,得失有无皆由昔行。所以云:‘欲知过去因,当观现在果;欲知未来果,当观现在因。’故《譬喻经》云,昔有母子三人,常作三事,一作大船置于河中,以渡百姓。二于都市造立好井,以供万民。三于四门各作圊厕,给人便利。缘是功德,俱生天上受福自然,下生人中富贵长寿。所生之处不经三途。设此微福,尚获果报,巍巍无量,何况喜舍净财,赈济五千余人饥困,其功其德胜前百千万倍者矣。复说偈云:今结此善缘,百劫亦不休。善因招善果,永保儿孙茂。”
施粥圆满示五人子。佛言慈悲所缘,缘苦众生。若无众生则无菩提。所以菩萨如大地心,荷负众生如桥梁,心济渡众生。毘卢以普贤为身,普贤以众生为身,若以众生为心,是为荷担如来者矣。然观末劫众生,贫穷者多,福德者尠,良由生生世世,未尝有一念至诚心供养三宝,及与眷属邻里结好胜缘以求福德。直为生死苦身,念念贪求五欲之乐,以资苦本。能以贪求一己之心,转而供养三尊,以有限之身命,随心量力,结大胜缘。如值贫穷困苦者,或減口以施,或捐财以资,乃至莖蔡条薪、粒米碗粥,则如滴水入沧溟、一尘落大地。纵海有枯而地有尽,其福自无穷故。能感佛果与将来也。客夏本镇唐舶来少,市民困苦之极,闻见难堪。山僧不忍坐视,欲领众托钵设粥以济,时默云诸居士闻之,喜不自胜,遂发心倡首,特来劝请山僧,跃然而出。于是居士日夜奔劳,奋以无尽善愿力,扶而助之。致使上下发意,生怜愍念,乐然兴悲、大济饥乏,乃至吹嘘赞美成就十千余人,不至沟壑之地。则居士之功德,岂可以心思而言议者欤?又能井井颐指、多方作为,其力居多,山僧以是观子,才堪经世、慈足利生。不独有深心,实具无方妙用。匪椉宿愿,未易能也。且喜子有弘慈广善之心,因示之曰:“为佛弟子者,毋论在家出家,人有真伪、行有理事、才有体用、心有广狭,均名为佛弟子矣!居士能永永如是,积善存仁,不惟终古不磨,亦乃荫及子孙于无穷世也。兹因施粥之愿圆满,聊叙子等之功劳,大概以阐其诚信,是谓法施慈悲耳。”复说偈曰:“百年三万六千日,憂苦功利何其急。若将长劫较百年,百年不殊出入息。出入息中营胜事,苟非慈勇谁能得?功利不过周微生,胜事资人脱苦趣。胜事之中最胜者,救人之命第一义。人命得续福无边,生生不退菩萨地。”
在写给高泉性潡的信中,千呆性安提到:“今年唐舶来少,崎中甚困。贫民无数,因信心法名,弟子请之至,再难以坐视。不得已罄其衣钵法器之馀,于九月十五日起,煑粥以济之。不足弟领众托钵以继。近有大心者,发意相助共成胜事,每日五六千人扶老携幼,绕廊就食,因此稍有生色。”在另一封《复法苑高兄和尚》信中讲到施粥的成效共济十万馀人:“今夏本国饥馑,旷古未有,甚可愍伤,弟领众托钵之举,实为佛门接引之道、贫富普利之设,不料一众咸发道意,人人争先,不待劝而施者踵至,以及他宗异派咸生仰羡、倚门投供者难以指屈也。不意闻及镇主大生信向减俸而助,始成七十五日功德,共济十万馀人。崎人藉此颇得甦醒,诚法门之幸,何得浪闻尊听。”
1681年千呆性安为长崎灾民施粥所铸万人锅,如今依然存放在长崎崇福寺,在长崎市教育委员会2017年设置的宣传栏上用日语、中文、英语三种语言对寺宝巨锅作了文字说明,中文说明如下:“1680年出现歉收,造成粮食不足,长崎也出现了饿死的情况。福济寺为了救济百姓,于1681年正月开始施粥舍饭。但是当时崇福寺内正在施工,无法施粥舍饭,所以自施工结束的9月15日起,由第4代住持千呆禅师开始在街上化缘,施粥舍饭。于第二年的1682年2月开始制作大锅,于4月14日完成,从锻冶屋町用车运到崇福寺,架在正殿前的灶上。据说在5月15日结束了施粥舍饭。大锅口径6尺5寸(大约1.97米),深6尺(大约1.82米)。据推测是长崎的铸师、阿山家的二代弥兵卫铸造的。在大锅四周刻着‘圣寿山崇福寺施粥巨锅天和贰年壬戌仲春望后日’的字样。之后,大锅被移到现在的位置。”万人锅铸成之时,千呆性安写有《施粥铸万人锅成志喜》一诗:“昔日南泉亲打破,今朝寿岭铸圆成。天公雨兆丰年瑞,万姓歌谣乐太平。”
(本文为会议论文初稿,尚未发表,勿引。)